一九二八年六月,星州某港口。
南太平洋上风平浪静,晴空万里。
一艘从广州出发的客轮即将靠岸星洲,此刻,甲板上人头攒动,中间有身着唐装的中国男人,有金发碧眼的欧洲绅士,也有身穿水手制服的印度船员……少顷,不远处码头上空的英国“米”字旗已依稀可见。人群开始欢呼雀跃,连日来的颠簸劳顿终于要画上句号了,他们不停地向岸上的人招着手,喊着名字,甚至还有人唱起了来自遥远大上海的流行歌曲。
等到头等舱、普通舱的客人依次上岸后,一群灰头土脸的年轻女子才从最底层的船舱钻了出来,她们是从广州三水来的打工女仔。虽然身上的粗衣已经被下等舱的煤污点缀,但她们个个身形干练,精神劲十足,显然都是出身贫苦的农家女。眼前,椰影婆娑,沙鸥点点,面对这片即将踏上的土地,女孩们的脸上或欣喜好奇,或忐忑不安,一切都是未知的。
冲在最前面的女仔面容姣好,名叫欧阳天晴,她性格果敢,好打抱不平,旅途两天相处下来,姑娘们都把她当作了可以依赖的小领袖,凡事张口闭口都会念叨着天晴。虽然欧阳天晴也是第一次踏上星洲这片陌生的土地,但她打小就是男仔性格,勇字当头,天不怕地不怕,临行前还跟阿爹拍过胸脯保证,挣不到钱就不回去了。
天晴出生的那一天,大雨倾盆,家乡村口的九曲河决了堤,算命先生说她命中带水,会背井离乡,一生漂泊。临别前,姨母也在天晴耳边叮嘱道,女人生来就是一朵花,风一吹落到水里面,落花逐水流,流到哪里,都是一辈子。登上船的那一刻起,天晴就告诉自己:欧阳天晴,你一定要对得起这张船票,你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。
“姐妹们,快看,红头巾!”美花的大嗓门打断了天晴的思绪,顺着美花的目光,她看见一个红头巾打扮的中年女子快步走来,正是前来迎接她们的玲姐。
“呀,一定是来接我们的。”靠在天晴另一侧的小翠欣喜叫道,她身材娇小,与美花的高大利落形成鲜明对比。那玲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,身材中等,面色和善,一身朴素蓝衣干净整洁,头上戴着醒目的红头巾。看见众人走来,玲姐笑盈盈地迎上前:“是从三水来的吧?”
“是啊,是啊!”众姐妹异口同声地抢着答道。
“我叫阿玲。”玲姐话音刚落,就听天晴喊道:“玲姐好!”态度不卑不亢,声音爽朗,与众姐妹截然不同。
“哟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欧阳天晴。”
玲姐略带欣赏地点了点头:“天晴叫得对,年轻的姐妹们都叫我玲姐。”
众女见状,这才醒过神来,分别叫着玲姐好。
小翠也不甘示弱,赶忙挤上前来奉承道:“玲姐就是我们的大家姐吧?您在老家可是大名鼎鼎啊!”
“姐妹们别乱叫,我们的大家姐是七姑娘,待会儿你们就见到了,走吧。” 玲姐谦逊笑道,说话间已帮着拿起行李,众人跟着玲姐向码头外走去。
十几个女仔虽穿着朴素,但行动麻利,充满了朝气,在繁华嘈杂的码头上形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。
与此同时,大船上一身洋装、头戴一顶白色小毡帽的白薇并未急着下船,她优雅地举着一架精致的小相机,随着取景框里天晴等人的走动而变换着姿势,独留行李箱在一旁。一个身着西装的青年从白薇身边经过,因觉得过道有些狭窄,便提醒身后帮自己提大箱子的印度船员:“小心点!”
岂料话音还未落地,大箱子已经撞上了白薇。
“咔嚓”一声,好不容易构思的照片毁了,白薇不由得怒目回头。
西装青年见状,忙赔礼:“抱歉,浪费了您的胶卷,刚好我的行李箱里也有,我赔给您一卷吧。”说完,青年就准备打开箱子。
“不用了,也怪我,挡路了。”白薇显然不愿多搭理,朝船舷方向走去,重新取景。
青年瞪了一眼身后笨拙的船员,提起行李继续向前走。
白薇想要再寻天晴等人,却发现早已没了踪影,只能遗憾地用取景器在码头上继续搜寻着。取景器中,只见另一条下船的通道里,两个男人正胁迫一个满身油渍的女子向角落走去。一个老船员模样的人跟在后面,显然三人是一伙的。被胁迫的女子脸上满是油污,除了眼睛明亮,根本看不清长相,她抱着身体,显然很害怕,不停地回身求救。
白薇心头一震,只觉蹊跷,急忙放下相机,提起箱子向船下跑去,打算一探究竟。